文: 張曉風
推開門,打算離開朋友的家,
只見天上是繁星如霜,地下是厚厚的乾爽橡葉,
馬利蘭州的秋夜,完美得令人懷疑會一觸即碎,
不免有點不忍舉足。
就在這略一走次走且遲疑之際,
我看清楚玄關處有一碩大墨綠的曇花。
「從台灣偷帶來的。」女主人說。
我們於是就站在那盆曇花前面呆呆地看著,
不是花期,整株植物顯得道貌岸然,
我們就呆看那濃摯的葉子。
而曇花的記憶幾乎總是和家人連在一起 --
你可能一個人跑到山上去看櫻花,
你可以和好友馳車看春來的杜鵑,
你可以在全世界的花市裡看遍各種價碼的花朵。
但曇花只開在夜深,在闐靜的夜裡,
賞花的人只能在自家的屋簷下和親人一起看曇花。
曇花讓人想起最無心機的夜,最親最近的人。
「這曇花,說起來也真是古怪,
它每次總挑在中午來開花!」
「什麼?那有中午開花的曇花?」
我簡直有點生氣。
「是真的阿!它有"時差",還沒有轉過來呢!
但是聽說拿這葉子去插的就不一樣,
第二代的曇花就轉過來了,也是晚上開花了.....」
聽她這番話,心裡微微一動。
由於門開著,玄關處的風鈴錚錚作響,
這風是來自遠方的噫氣阿,
我輕輕觸著那柔軟豐厚的葉瓣,
警奇一株移植的仙人掌科植物竟和移民那麼相像:
安靜、無怨、在陽光中本本分分地生長,
看起來似乎比本來更能枝繁葉茂、欣欣向榮的樣子。
只有在它恍惚失察竟致在中午時分冒出一朵花來的時候,
你才猛然發現它那平日隱藏得很好的鄉愁。
我因它格格不入的花時而黯然了。
它不能改變自己已經安身在這個新「空間」裡的事實,
但它卻不知不覺地守著自己的「時間」。
在它碧緣的血液裡大約有著什麼秘密的記憶,
讓它在馬利蘭州的中午冒冒失失地開出花來,
好隔海和它的舊日故交共度生命中最璀璨的時刻。
- Sep 02 Wed 2009 11:56
(書文) 天涯共此時的曇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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